世界视讯!作家郭沛文:长沙生猛火爆,像一场烟花
发布日期: 2023-02-20 19:05:28 来源: 新周刊

2021年4月5日,长沙。五一广场商圈,斑斓的夜色被点亮,璀璨的霓虹灯下人来人往。|图源:视觉中国


【资料图】

在成为网红城市前,长沙作为内陆省会,除了湖南卫视特别出名之外,它似乎还是有些闭塞之感,也许只有湖南中北部地级城市的人来长沙多一些。湖南南部紧挨广东,很多人会选择去广州和深圳发展,所以有个朋友总喜欢开玩笑,说深圳是湖南人的“耶路撒冷”。

虽然我没去过深圳,但我很清楚长沙和深圳肯定是不一样的,前者的野性和暧昧更能代表湖南。湖南多丘陵,所以湖南人可能多多少少还是带点野性,但具体到每个地方又好像不太一样,很难说清楚,湖湘不同口音和气质汇聚到长沙,又构成了一种新的气质。

最近,《新周刊》采访了定居长沙并写过“长沙三部曲”的作家郭沛文,与他一起聊了聊这座城市。以下为郭沛文的自述。

一些古怪的生活痕迹

我是个喜欢到处闲逛、散步的写作者。对这个城市不熟悉时,我难免会想:工作日别人都在上班,就自己一个人这样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地闲逛,会不会有种负罪感?事实证明,至少在长沙不会——长沙的黄兴路步行街解放西五一广场那一带,工作日也永远都是人。所以有时候会有个困惑:他们到底是因为不用工作,还是没有工作,才在街上闲逛?反正,我猜不出来。

但于我而言,我更偏爱这种松散、休闲的氛围,年轻人也有一种休闲的散漫。

把好奇心推及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也很有意思,我喜欢留意一些古怪的生活痕迹。2018年,在潇湘路上,我遇到过一处颇有神秘感的破房子——招牌上写着“柴火赞美诗之夜”“医:阳氏思奇一庐”和“艺:Jesus阳刘氏原小”,房檐下挂着一两幅画,明码标价“卖126元”。2019年,我在橘子洲上发现了一处看着像“真人吃鸡”游戏基地倒闭后的废墟,就跑进去瞎逛了一番,里面有一种小时候看过的恐怖港片的感觉。

有孩子之后,基本上我就在距离家几千米范围内遛娃,每天几乎重复着相同的路线。有一次,我打算在濒临倒闭的商业街上买瓶无糖可乐,零食店门口已经贴上了门面转让电话,老板呆坐着出神。他看了我一眼,说没有冰的无糖可乐,我说那就要有糖的冰可乐,他也说没有,实际上我看到冰柜里还有几瓶。我怀抱着婴儿,不方便自取,只好作罢。

我喜欢去这条街闲逛,总能从中找到一些之前没有发觉的荒诞。最近,我看到一家理发店的玻璃门上贴着的宣言:“希望您做每一款造型都是因为喜欢,而不是便宜,就像结婚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将就。”后来,这家店倒闭了,旁边贴上了“旺铺急租”。

当然,我也喜欢去商业街吃各种米粉,包括长沙米粉和来自湖南其他地方的米粉。我发现,米粉也许与当地水土人情是有关联的。粉的圆、扁、粗、细、软、弹,汤底的清、浓、鲜、辣,甚至浇头的肉是要切片、切丝,切细丝还是切粗丝,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我老家的常德米粉,基本上,肉都是切细丝的,和粉拌在一起就可以每一口粉都能尝到点肉味。但是长沙米粉就不这样,他们把肉切得很粗,听当地朋友讲,他们宁愿肉就是肉、粉就是粉,觉得肉丝太细了显得小气。

2022年8月5日,长沙人在“网红”餐厅用餐。|图源:杨华峰/中新社

城市是人的合集

我住的小区处于长沙的南二环附近,在城乡结合处属于比较偏城市一点的地方。业主群最近在讨论一件事:大部分业主要求物业和业委会把楼下在广场上卖菜和卖南北杂货的小摊贩全部赶走。

这些小摊贩中有一部分应该是附近的农民,来卖自家种的一些青菜或土产;还有一部分卖土蜂蜜、梨膏糖、毛豆腐、面包车现烤蛋糕,或者下水道疏通“神器”、腰疼贴之类的江湖玩意。因为他们确实把小区外的一个广场弄得很脏乱——到处是烂菜叶子,卖鱼的摊贩还会把消防栓里的水弄出来养鱼,一则不卫生,二则有消防隐患。

之前物业联合城管采取了一次清场行动,好像暂时确实是成功了。那些摊贩消失以后,小区楼下的广场确实干净了不少,但是大家买东西确实也没那么方便了,也会显得有点冷清,似乎又有业主在议论,开始怀念起那些摊贩来。

城市是人的合集,在这里任何事物都有交错的因果和影响,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开关。我总感觉这些矛盾和纠结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很迷人的。它们似乎指向某种生活的复杂本质,我只想静静地观察这些事物,可以的话就用小说的形式记录其中一二,并默默地看着它们终究会流向何方。

我刚来长沙的时候,它远算不上一个精致的城市,但同时它又很暧昧。从面积上来说,长沙并不算特别大的城市,活动比较密集的地方就那几个,年轻人现实中经常去玩的主要场所以及网络上混迹的平台几乎也就那几个,所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远近,多多少少会影响一座城市的气质。

在长沙,即便两个隔城相望的人谈恋爱,他们要是临时起意想约会,也可以很轻松随意地出发碰面,没有超级大城市那种山高路远的迟疑。

后来我又意识到,这个城市的新陈代谢其实很快。

2009年我来长沙读大学,到如今,长沙外在的改变最明显。棚户区和老旧小巷变少了,更多的高楼和商场拔地而起,光鲜的外在形象也引来了更多游客。很多之前口碑不错的苍蝇小馆也都升级成了连锁品牌,并且在网络推广的加持下生意越来越红火。从文化内核上来说,这个城市的定位越来越清晰,多加了“网红”这样一个标签。

我无法预测这座城市的变化与潮流发展的未来,但单从感受上来说,急速的变化和新旧交替,让长沙在此刻越来越有“赛博朋克”的味道。

2016年9月26日,长沙。岳麓书院。|图源:视觉中国

Q&A

《新周刊》 :你对这座城市的整体印象如何?

郭沛文:我最初的印象是,长沙是湖南的省会,自然也是湖南的窗口。

以前可能除了湖南人,选择来长沙发展的年轻人不多,来读书的外地大学同学,毕业后很多都走掉了,留下来的以湖南省内的人居多。长沙是湖南地级市的一个展示窗口,你可以很轻易在长沙找到各种湖南特色米粉,比如常德牛肉粉、郴州杀猪粉、衡阳筒子骨粉、邵阳米粉。

《新周刊》  : 这座城市哪些特点最吸引你?

郭沛文:也许是一种休闲感。

在我写下这个答案的此刻,时间是凌晨3点22分。而我家窗外楼下有一条湘江支流上的小河,河边布满了或蓝或白的星星点点的光,那是钓鱼爱好者用来看鱼的照明灯。不论什么季节和天气,在这条河上,几乎24小时都有人在钓鱼。在我有限的阅历中,还从来没有在别的城市遇到过这样的河流。有一回,我去湘江边散步,一个快递员大中午把三轮小车往江边停稳,就戴着帽子去钓鱼了,特别可爱。

每到夏季炎热的时候,还会有一些人在江边经营乘凉的躺椅,这也是个很有长沙特色的休闲文化。花10块钱或者15块钱,你就可以躺在那种老式竹躺椅上面吹河风、乘凉,他们还提供一杯大叶茶,可以无限续热水,买些凉菜来下酒也可以。 

《新周刊》: 你探索过这座城市吗?你有哪些探索城市的独特方式?

郭沛文:我是一个喜欢散步的人,散步当然算不上独特,但它可能是成本最低的探索城市的方式。

出于创作者的自我需求,我散步的时候会特别留意这座城市里的动植物。有了手机可以及时搜索,只要保持好奇,你在散步时哪怕总是面对一些习以为常的景物,也能得到新知。

譬如,湘江边长的那些成片的植物,哪些是芦苇,哪些是白茅,里面住的是喜鹊、斑鸠还是什么其他的鸟;潇湘路草丛里不起眼的紫色漂亮小花有个很可爱的学名叫阿拉伯婆婆纳,白兰花会有一个搞笑的名字叫葱莲,彼岸花的学名原来叫红蕊石蒜;岳麓山、南郊公园、桃花岭和各个阴凉桥洞下随处可见的大叶子植物叫八角金盘。

我竟然曾在潭州大道附近的大合欢树下看到了一只小小的蜂鸟在采蜜,但仔细去看似乎又不是完全相同的特征,最后经过查询才知道,这是一种名叫“蜂鸟鹰蛾”的神奇昆虫。

《新周刊》  : 你最常去这座城市的哪些地方?

郭沛文:在有孩子之前,我最喜欢去的是闹市区。在步行街,坐在咖啡馆或者街边长凳上,我经常可以听到各种神奇的谈话。

2021年冬天,我坐在南门口的喷泉瓷砖边,听到一个女孩子让一个男孩子给她介绍工作—— 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酒托的工作,但是男孩子似乎对女孩子还是比较关心的,反复给她强调这个工作有点危险,劝她不要做。但女孩子似乎很坚持,两人就在那里胶着。后来男孩子说要请女孩子喝咖啡,让她再多慎重考虑一下,两人就走掉了。

更久之前,在黄兴广场的星巴克,邻桌两个网友见面,一个人在向另一个人倾诉自己的感情史,并且深入剖析自己的心理。她甚至喜欢上了那种对方察觉之后狂怒、辱骂和殴打自己的感觉,因为这代表着对方还是深爱着她。

这些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细节,是很难在家里凭空想象出来的,从其他文艺作品中也很难有那么深刻的体会,所以我总是喜欢去逛街,去暗中观察和倾听别人的生活。长沙街头肯定是不缺故事的。

《新周刊》  : 这座城市里,你最爱的美食是什么?

郭沛文:一家名叫“曾娭毑”的长沙菜老店,有道特色菜叫桑拿腰花,我非常喜欢。

先把新鲜腰花切薄片腌制一下,然后上菜的时候上一个锅底垫着鹅卵石、烧得火热的砂锅,盛着高温滚油。把腰花和香菜一起下入油中激起蒸汽,搅拌几秒就能吃了,趁热吃极其鲜嫩。我觉得这是一个在意象和口味上都和长沙比较贴近的菜,生猛火爆,像一场烟花似的。

《新周刊》: 这座城市里有哪些属于你的珍贵回忆?

郭沛文:仅仅对于我个人来说的话,2016年因为家里邻居装修太吵,去猴子石大桥下面的长凳上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冷雨》可能是比较珍贵的记忆 —— 湘江边随机出现的路人和不知道是谁放养的马群陪我一起完成了接下来我一口气写完了以长沙为舞台的《鹌鹑》《刹那》《远逝》“星城萤光”三部曲,眨眼就过了6年,是苦是甜不说,这实在太南柯一梦了。

在2019年《冷雨》出版之后,我悄悄放了一本写有“献给猴子石大桥”的签名本在当初常去的那张桥下长凳上,不知它后来会被这座城市里一个什么样的人捡走。

自那以后,我认为我和我写的那些东西,都做好了迎接命运给予的各种随机性的准备。

《新周刊》: 你有想要吐槽这座城市的冲动吗?

郭沛文:没有。我喜欢观察和质疑,又往往喜欢把问题想复杂,想来想去就很难得出一个明确的判断。如果没有明确的判断,你就很难吐槽什么,因为你往往会觉得,好像谁都有他的道理,又好像谁都有自己的苦衷,城市也不例外。

《新周刊》  :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你会留在这座城市吗?

郭沛文:这里需要增加一个条件判断:做出这个选择之后是否能够保留当下的记忆?

如果能保留当下的记忆,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去体验另一个地方的生活。因为如果我试图继续创作,生活的经验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确实还有很多想去深入体验而未能体验的地方。不一定是大城市,也可以是小地方,比如去新化采访时到过的紫鹊界梯田,去京都旅行时路过的宇治。

如果不能保留当下的记忆,要把我在长沙的记忆和体验全部抹去,我是否还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重来一遍?我想至少当下的这个“我”肯定是不愿意。城市对个人的影响比个人对城市的影响往往要大太多,从因果关系来看,如果没有在长沙这10多年的生活,也就不存在当下这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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